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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朝燕歌行 4第五章 武穆秘卷
「嗒」,一颗石子从崖边滚落,在石壁上一磕,坠入深渊。
程宗扬屏住呼吸,手指扣紧石壁上的突起,一动也不敢动。他身体贴在近乎
垂直的石壁上,脚下根本不是道路,而是岩石上的裂缝,最宽处也只能容纳下半
只脚掌。
如果可能,他真想调头回去。万一不小心失足,莫名其妙死在这个鬼地方,
实在是太冤了。
前方传来爪子抓挠岩石的声音。程宗扬强忍着肩后的剧痛,举起手电筒。一
只魇狼攀在石壁上,不停用爪子挠着岩石。
即使到了这会儿,程宗扬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——自己居然被一只怪物给
救了?
那些魇狼来势凶猛,第一波攻击就破开两人的防御,咬中云丹琉的小腿,幸
好云大小姐一身横练功夫不是白练的,没等狼牙咬穿皮肤,就一刀斩下狼首。
程宗扬没有金刚不坏的本事,只能把手电筒咬在口中,一边拼命攻杀,一边
设法寻找退路。
结果一直退到退无可退,他才发现自己运气爆棚,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在一处
断崖上。背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,对面是望不到头的魇狼群。想杀过去是不可能
的,那些魇狼闻到血腥味,越聚越多,它们拥挤着,将两人围得严严实实,一边
张开鳄鱼般的巨口,发出无声的嚎叫。
狼群中最醒目也最危险的,是新任的狼王。它体形比寻常魇狼大了一倍,张
开的巨口足够吞下程宗扬的上半身,它夹杂在狼群中,不时突袭,甚至还会喷出
腐蚀性极强的毒液。要不是剧大侠所赠的长刀并非凡品,换成寻常的钢刀,此时
早就被咬得稀烂。
随着围杀的持续,两人体力渐渐耗尽。那些魇狼反而通过吞食同伴的尸体,
变得越来越强大。
两人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小,离断崖边缘越来越近,狼群攻势也越发猛烈,局
面岌岌可危。眼看就要支撑不住,让程宗扬难以置信的一幕突然出现:就在狼王
扑过来的瞬间,一只魇狼猛然从断崖下方蹿出,死死咬住狼王的后爪。程宗扬顾
不得疑惑,抓住这唯一的一线生机,挥刀将狼王来不及收回的后腿斩断。
狼王负痛逃脱,紧接着就被数头魇狼扑上,开始又一轮血腥的撕咬。那头蹿
出来的魇狼并没有参与搏杀,只咬着狼王的断腿,靠在断崖边,谨慎地看着云丹
琉。
云丹琉半身溅满鲜血,她抹了抹颊上的血迹,忽然「咦」了一声,对那头古
怪的魇狼道:「你生宝宝啦?」
看到那头魇狼松弛的肚皮,程宗扬终于反应过来,原来是上次那只怀孕的母
狼。没想到它不但活了下来,还顺利生产的样子。
母狼往后退了一步,然后跃下断崖。云丹琉惊呼一声,程宗扬也觉得吃惊,
举起手电筒,才发现母狼并没有坠入深渊,而是立在崖壁上一处突起的位置。看
到光柱落下,它灵巧地跃了几步,居然在断崖上行走起来。
那些魇狼陷入疯狂地撕咬,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,贸然闯过去,显然是不明
智的选择。两人对视一眼,云丹琉准备下去,却被程宗扬拦住,「我先来。」
程宗扬抱着一丝侥幸攀下断崖,结果没想到母狼行走的路径会这么坑。刚才
它一跃,足足跃出三丈多远。这样的距离自己在平地上想跃过去都悬,而且那个
落脚点还只有拳头大小,自己除非长了翅膀飞过去,不然铁定是个死。这会儿程
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,这要是一头摔死,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。
「抓紧!」
云丹琉在身后提醒一声,然后挥刀掷出。那柄青龙偃月盘旋飞出,「叮」的
一声钉进石壁,露出半截刀身。
程宗扬也豁出去了,壮着胆子往前一跃,握住刀柄,然后用剧孟借他的长刀
砍出一个落脚处,借力跃过。
一路坎坷,终于绕过断崖,眼前出现一截断裂的小路,小路尽头一个石洞。
母狼叼着狼腿钻进洞穴,然后传来撕咬的声音。
两人凑过去一看,母狼正在吞食狼腿,一只连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狼趴在它
身下,努力张开小嘴,去吸吮乳汁。母狼吞食同类的画面虽然恐怖而又血腥,却
有种意外的温馨。
两人看了一会儿,悄悄退了出来,靠在洞口,稍事休息。
程宗扬避开肩后的伤口,然后张开手臂,把云丹琉抱在怀中,「累不累?」
云丹琉靠在他身上,闭着眼睛道:「累得要死……你,你干嘛!」
程宗扬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,贴在她耳边道:「我来用双修法,帮你
快速恢复元气……」
云丹琉啐了他一口,捏着衣服不肯松手。
程宗扬用下巴在她白滑的粉颈上蹭着,「魇狼的模样太难看了,不过那个狼
宝宝倒是挺可爱的。」
云丹琉小声笑道:「像个墨团子,一拱一拱的。」
程宗扬一边拨着她的衣领,一边商量道:「要不要我们也生一个?」
云丹琉把他手指推开,「想都别想。」
「那你还听了蔡敬仲的鬼话,要什么生子的秘法?」
云丹琉板起俏脸,「那是给姑姑要的。」
程宗扬哑口无言。自己明媒正娶了如瑶过门,就很难再给丹琉一个名份。虽
然云丹琉一直表现得不以为意,但自己总免不了有些愧疚。
两人各自想着心事,一时间沉默下来。
忽然下方传来一个冷淡而怪异的声音,「别走了。」
程宗扬坐直身体。斯四哥?
黑暗中,一个低沉的声音道:「阁下跟了我们这么久,胆子倒是不小。」
斯明信的声音不住变换方位,「东西放下。允许你们先跑三步。」
「找死!」
那人厉啸一声,召唤同伴出手。可啸声刚起,就戛然而止。
下方呼喝之声大作,但很快就又消失。程宗扬按捺不住,一手握紧刀柄,一
手举着手电筒对准下方,然后猛地打开。
光柱落下,惊起一丝慌乱。下方是一具白绫包裹的物体,周围倒伏着五具尸
体,全部身首异处。光柱落下时,还有两人正在抵抗,但没等程宗扬一眼扫过,
两人就分别被翼钩勒住喉咙,横尸当场。
光柱旁的阴影一阵波动,斯明信从黑暗中现出身形,然后昂起头。
「四哥!」程宗扬心里一块大石落地,眼看洞穴的位置离地面已经不远,当
即一跃而下,笑道:「你怎么会在这里?」
刚刚大开杀戒的斯明信仍然一片冷漠,神情间没有丝毫波动,「这些人搬着
东西,鬼鬼祟祟,被我盯上了。」
「这一把你可捞大了!」程宗扬围着那具白绫包裹的物体走了一圈,笑道:
「猜猜这是什么?」
斯明信僵硬地挑了下眉梢。
「不要太吃惊哦。」程宗扬笑眯眯说着,挥刀划开白绫,然后脸色一黑,半
晌才挤出一个字:「干!」
那具被白绫仔细包裹的物体,并不是魔尊,而是一块长石。
「……事情就是这样了。」程宗扬讲完经过,然后往座榻上一靠,「那贱人
肯定知道四哥在秘境里面,硬拼没有把握,才故意用一个假魔尊把四哥引开,趁
机把真魔尊运走。」
斯明信与卢景正襟危坐,神情肃然。
靠着斯明信带路,程宗扬顺利与朱老头、哈米蚩等人会合,随即一同离开秘
境,回到长秋宫。
由于涉及到岳帅的私人秘辛,程宗扬估计那本《武穆秘籍》里面肯定有一大
堆不好公诸于众的烂事,小紫又明确表示对岳某人的私事不感兴趣,因此只请了
斯明信和卢景过来。
听到与有着岳帅面孔的魔尊擦肩而过,斯明信与卢景还能保持镇定。这样的
恶作剧他们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,承受能力远超常人,不过等程宗扬取出岳帅
留下的物品,摆在面前时,两人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。
「一共六封书信,其中四封分别写给李药师、王真人、萧道凌和贾师宪。」
程宗扬将信笺在几案上一字排开,「另外两封名字空缺。可能岳帅还没有确定写
给谁。书信的内容大同小异,目的只有一个——借钱。但很明显,这些信件并没
有送出去。」
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棂,落在雪白的信纸上。卢景拿巾帕抹净手指,然后小心
拿起信笺一角,仔细审视。
良久,卢景才说道:「确实是岳帅的手迹。但这些书信太新了。」他嗅了嗅
墨迹,「墨汁的味道很浓,书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时辰。」
「这一点可以解释,密封仓的封存技术能长期维持物品的原状。」
卢景手指抖了一下,流露出一丝悲喜交集的神情。
半晌,卢景抹了抹眼角,自嘲地说道:「见笑了——真没想到,我和老四还
会有离岳帅这么近的时候。」
他摩挲着信笺上宛然如新的墨痕,「只隔了三个时辰……」
斯明信神情依然冷漠,只是眼圈隐隐泛红。
等两人心情平复下来,程宗扬把那些零碎物品放在案上,「这些是和信笺放
在一起的。」
那些物品里有一条半旧的帛巾,一面黑铁令牌,一块玉佩,一朵用金丝攒成
的珠花,一支竹箫,一截黑黄的木块,一张纸符……
「一共七件,有新有旧,什么材质都有,有些值钱,有些挺普通,看不出什
么规律,倒像是岳帅随手放在里面的。不知道四哥五哥见过没有。」
卢景拿起那块玉佩,「这是岳帅的随身物品。」
「天策令。」斯明信抬手一招,将那块黑铁令牌摄入手中,「凭此令可以进
入皇图天策府。」
「这截沉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……」卢景把玩着那块木头。
斯明信的声音道:「小狐狸。」
「是了。」卢景道:「这是萧侯送给岳帅的礼物。」
「纸符多半是王真人的。」卢景道:「这些物品应该是信物。天策令是李药
师的,沉香是萧侯的,纸符是王真人的。」
除了岳鹏举随身的玉佩,剩下三件:帛巾、珠花和竹箫,应该有一件与贾师
宪相关。珠花的主人显然是女性,可以排除掉。以程宗扬对贾师宪的了解,老贾
喜欢读书、斗蛐蛐,琴箫之类倒没见他操持过。可剩下那条帛巾,似乎也跟他没
什么关系。
这几件物品卢景和斯明信都认不出来历,也无法猜测收信人会是谁。不过岳
帅借钱的目的两人倒是能猜测一二。
「岳帅一直想给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谋条生计。他曾经说过,要筹些钱办个
公司,全员持股,人人有份……」卢景道:「岳帅一直在设法筹钱。」
唐国李药师、晋国萧道凌、宋国贾师宪,太乙真宗的王哲,都是六朝实力派
人物,另外两人多半也与他们身份相近。但岳鹏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没有写
下名字。
可惜人算不如天算。岳鹏举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,他把未写完的信笺留在秘
境里面,就再没有回来。
「还有这个。」程宗扬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,「不知道是不是被黑魔海的人
掉包了,里面一个字都没有。」
那本书册厚如砖头,看上去份量十足,封皮上写着「武穆秘籍」四个大字。
程宗扬对那行「私人笔记,妄动者死」的小字视而不见,随手掀开,只见里面一
片空白。再掀开一页,还是空白。从书册的新旧来看,明显是用过的,可从头翻
到尾,一个字都没有。
卢景摸着下巴道:「这是一种秘藏之法。要解开倒不难。」
「还是卢五哥见多识广。」程宗扬道:「朱老头和卓美人儿也试过,都搞不
定。」
「岳帅的独门秘技,外人当然搞不定。」
卢景说着不难,却迟迟没有下手,似乎有些犹豫。
程宗扬抬手挡住那行小字,开玩笑道:「我都已经动过好几次了,这不还没
死呢。」
「死我倒不怕。」卢景道:「只不过这是岳帅的私密……」
「人都找不到了,还说什么私密?」程宗扬道:「再说了,兴许还能从里面
找到岳帅的下落呢。」
斯明信将秘籍反过来,扣在案上,然后取出一柄鲨皮短刀,真气微吐,短刀
跳出少许,拇指在锋刃上一搪,将鲜血洒在书册上。
程宗扬仿佛听到冥冥中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,一道模糊的魂力微风般拂过,
再看案上的秘籍,已经变了模样。
那本秘籍没有封面,直接露出暗红色的册页,像是被血染一样,上面写着几
个大字:真!武穆秘籍。
程宗扬默然良久。秘籍没有被掉包,的确是个好消息。可岳鸟人这秘法,怎
么看都显得有些诡异……
只看那行字迹,程宗扬就确定这是岳鸟人真迹——自己在六朝还是第一次遇
到从左到右横排的写法,更别提那个嚣张的感叹号。
不过这会儿书册露出原形,程宗扬又发现一件蹊跷事,书册侧面有破损,似
乎封面和封底都被人撕掉,只剩下内页,而且内页上还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,
写着「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」。下方是三个从右至左横排的小字:玄妙子。只不
过这三个字被人用墨胡乱涂过,改成了「岳鹏举」。
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,自己的人渣岳父居然能干出这种事。再往后翻,他才
相信——这世上,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是自家岳父干不出来的。
这本所谓的《武穆秘籍》,其实是一本功法,但功法名称被撕掉了,自家鸟
人岳父加了个《武穆秘籍》,再把原作者的名字一涂,改成自己,就成了他老人
家自己的秘传功法。
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了,瞧瞧自家岳父这手笔,这可不是剽窃,这他娘
的是抢劫!
他都怀疑那个玄妙子是不是被自家岳父给弄死了。要不然他敢这么玩?不过
看这本书册,像是有点年头了。
程宗扬翻了几页,秘籍的材质很特殊,介于纸质与丝织品之间,封面倒是皮
的,但已经被撕掉了。至于内容,好像与灵魂有关,不但文辞古奥,而且还没标
点,自己甚至连字都认不全。程宗扬总算明白岳鸟人为什么只改了作者的名字,
而没有重写一本,估计他也看不懂,说不定连抄都抄不下来。
程宗扬把书册竖起来,「这秘籍你们见过吗?」
「移魄夺魂……魔灵……凤体……」卢景道:「这是女子的功法吧?」
程宗扬又是一惊,自家岳父还是个变性人?
斯明信没有作声,显然也是头一回见。
程宗扬收起秘籍,册页间忽然掉出一张粉红色的纸笺。他一眼扫过,目光顿
时一跳。
纸笺第一行赫然是一个人名:武则天!
卢景皱起眉头,「这是谁?」
程宗扬心下大奇,「你们没有听说过她?」
卢景与斯明信同时摇头。
难道武则天还没有出生?作为有史以来唯一的女皇,她只要出现,绝对是家
喻户晓的人物。程宗扬压下心底的疑问,往后看去,武则天的名字后面似乎写了
什么,但又被岳鸟人涂抹过,画了一个难看的墨团。
再往后看,只见纸笺上一行一行,写的全是人名:杨玉环、上官婉儿、太平
公主、高阳公主、安乐公主、红拂、霍小玉、鱼玄机、薛涛、樊素、小蛮、步非
烟、杜秋娘……
程宗扬抬眼看着卢景和斯明信,这哥儿俩表情说不出的怪异,好像勾起某些
不堪回首的记忆。
程宗扬抖了抖那张桃花笺,「这些人,你们认识?」
卢景抬起手,指着其中一个名字,「这一个,是岳帅的侍姬。」
程宗扬低头看去,那个名字是杜秋娘,在她名字后面标了一个朱红的圆圈,
然后是一个对号。
「这个呢?」程宗扬指的是「高阳公主」,她名字后面也有一个圆圈,不过
是墨色的。
卢景剧烈地咳嗽起来,像是肺伤突然发作。
「唐国公主。与岳帅有过一面之缘。」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:「岳帅在长
安出了些纠纷,被人追杀千里。传言是因为岳帅夜入公主府邸——这是诬蔑。」
程宗扬脸上笑呵呵,心里暗道:真看不出来啊,四哥这么冷酷的钢铁直男,
说起瞎话来连眼都不眨。岳鸟人要是跟高阳公主没点什么破事,自己把脑袋割下
来!没看到他都画圈了吗?
「这个是唐国宰相之女。」卢景指着上官婉儿的名字,「岳帅去长安时,曾
经探访过。」
「也是岳帅的侍姬?」
卢景道:「那时候她都死了二十年了。」
程宗扬点点头,怪不得上官婉儿名字后面是墨叉。
樊素与小蛮两个人名连在一起,名字后面却是一个墨圈一个红圈。
「这两人,是唐国一个尚书的侍姬。唔……」卢五哥白眼望天,「岳帅在长
安时,略有来往。」
「那位尚书后来……」
「和岳帅翻脸了。」
好嘛,堂堂白乐天,就这么被他给绿了……程宗扬看着册上的人名,心下感
叹:难怪鸟人仇家遍天下——他这是拿着名单打猎,有杀错无放过啊。
纸笺上一共有十六个人名,估计是自家鸟人岳父能记住的全部大唐美女了。
画过圈的有五个,但打过对号被岳鸟人收为侍姬的,只有杜秋娘一个。有三个人
名后面打了叉,都是已经过世的。名字后面打问号的有六个,比如安乐公主、红
拂、霍小玉,这些应该是没找到的。武则天名字后面是墨团,暂且不提,唯一例
外的是杨玉环,她的名字后面缀了一个数字六。
「这个是怎么回事?」
卢景又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,他与斯明信交换了一个眼色,然后斟酌半晌,
才勉强开口,「这一个,是岳帅青梅竹马的恋人。我和老四初次遇到岳帅时,岳
帅说过,他来长安,就是为了找寻这个初恋情人。」
「哎哟,岳帅还挺痴情的啊。」
卢景权当没听出他的讽刺,「岳帅说,他们以前在晴州是邻居,后来岳帅游
历六朝,去乡万里。返回时才知道杨家已经移居唐国。岳帅千里迢迢赶来,要接
她回晴州成亲。结果一到长安,才听说她被选入宫中,成了唐帝的妃嫔。」
「岳帅那天喝得大醉,在我和老四面前嚎啕大哭,说他从小就对这位杨氏女
钟情万分,两人情投意合,情比金坚。无论千山万水,刀山火海,也要把她找回
来。他红着眼睛问我,要是杨氏真在宫里,要从大唐皇帝的身边把她抢回来,我
们敢不敢去?」
「你们去了吗?」
「去了。」斯明信冷着脸道:「宫里都找遍了。没有。」
「岳帅又说,她可能去了道观,改号叫杨太真。」卢景道:「我们两个跟着
岳帅,把长安城所有的道观也翻了一遍。人没找到,倒是得罪了道门诸宗。」
「到最后也没找到?」
「找到了。」卢景道:「我们每回到长安城,岳帅都会打发我们去找。前后
不知道找了多久,终于在一个官员家里找到了这位杨氏。」
「还挺不容易啊。」程宗扬乾笑一声,指着纸笺道:「这后面为什么写个六
字?」
卢景面无表情地说道:「我们找到杨氏那年,她才六岁。」
程宗扬张大嘴巴。震惊之余,感觉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样,说不
出来的冰爽舒畅。没想到啊没想到,岳鸟人还是个戏精,这么会给自己加戏!这
下好,人家不按剧本来啊!
他平衡了一下情绪,笑眯眯道:「找错人了吧?」
「没错。岳帅认准了,就是她。」
斯明信目光锐利地问道:「你知道她?」
「上辈子的事了。」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:「轮回转世嘛。」
这路数,我也会。
纸笺里面除了人名和岳鸟人自创的标记,并没有留下更多线索。
程宗扬拿起秘籍翻了一遍,里面没有再夹带什么品。他倒是发现自己错怪了
自家岳父。岳鸟人并不是只改了人名,内容也有修整。比如有好几页都被他用墨
笔画了个大叉,还贴心地加上备注:「这页不要看」,「这个不用看」,「看了
也是白看」,「有毒」,「大毒草!」……
接着书册内出现了一些小字的批注,越往后越多。那些字迹娟秀雅致,与岳
鸟人的狗爬体截然不同。内容是对原文作的注解,虽然自己看不懂,但能看出来
批注的人很细致。
翻到最后一页,程宗扬又看到熟悉的岳氏狗爬体。他在书页的空白处写着:
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。我的宝藏在书里,叫声爸爸就给你!
程宗扬镇静地摊开秘籍,好让大家一同观赏,「你们岳帅——平常就是这么
写诗的?」
「一董二肿三讲四纸,」卢景拍案道:「好韵!」
要不是看在大家兄弟一场的份上,我弄死你信不信!
「咱们先不说押韵的事,这种口水诗,他怎么好意思写在上面?」
「宝藏。」卢景指了指那两个字,提醒他重点。
程宗扬把秘籍往卢景手里一塞,「归你了。」
他对岳鸟人的宝藏已经绝望了。瞧瞧自己这一番千辛万苦,最后找到的都是
什么东西:魔尊,改过脸的;秘籍,改过名的;帝陵,被人挖过的;天子,烧成
灰的。就一份名单,还差不多都是被他打过靶的。
「收好吧。」卢景严肃地说道:「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呢。」
敢情你也拿不准啊?
寻宝的结果一点惊喜没有,倒是收获了一堆惊吓。程宗扬意兴阑珊地打了个
呵欠,疲惫感席卷而来。他出来之后才知道,自己在秘境足足待了两天,再晚一
点,只怕连自己的婚礼都错过了。
程宗扬打起精神说道:「明天是小弟的婚期,四哥五哥,我专门给你们安排
了一席……」
「醒醒,醒醒哎!」卢景道:「我说,你是不是忙昏头了?」
程宗扬茫然道:「怎么了?」
「月姑娘还在江州,你这边就要成亲——你说,我是当知道呢,还是当不知
道呢?」
程宗扬一拍脑门,赶紧解释道:「卢五哥……」
「甭解释。什么两头大,平妻啥的,你觉得跟我说有用吗?」卢景翻着白眼
道:「得了,我也不为难你,就当不知道吧。」
程宗扬转头道:「四哥……」
斯明信没作声,只是抬起脸,对他不理不睬。
程宗扬自己也是心虚,一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二来时间还早,一直没有跟
江州那边说自己娶亲的事。等再想起来,已经来不及了。
这会儿眼看着生米已经成了熟饭,程宗扬只好道:「等这边忙完,我去江州
亲口跟月姑娘说吧。」
「我们俩就算了。其他兄弟你可别漏了。」
「啊?」
卢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:「他们都退役了!」
「哦!明白了!」
*** *** *** ***
程宗扬拿到秘籍出来,秦桧已经在外面等候良久。
见到主公,秦桧提醒道:「明日便是婚期。」
「没忘。」程宗扬叹道:「刚还在说呢。」
秦桧松了口气,「属下只怕主公误了时辰。」
程宗扬打起精神,「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?」
「新邸已然备妥,还剩些琐碎细务,今晚便能收拾停当。」秦桧道:「大致
就是这些了。」
「朝廷里面就有没有哪个搏出位的,跳出来当忠臣?」
秦桧笑道:「主公身为平叛首功之臣,匡扶帝室,功绩彪炳,岂有这等不开
眼的蠢人,做此仗马之鸣?」
刘骜秉政不过数月,根基不深,所谓的帝党早在刘骜驾崩之前,就被清洗过
一遍。洛都之乱中,失去靠山的帝党成员大多阿附刘建,成为叛臣,随着刘建兵
败身死,或死或囚,几乎扫地无遗。仅剩的帝党成员,除了董宣和失踪的宁成,
恐怕就要数曾经的大行令程某人了。
横行多年的吕氏外戚一朝覆灭,被刘建下场吓到的宗室噤口无言,一边是朝
中群臣对刘骜无感,一边是皇后赐婚,重臣捧场,如此不合礼法之举,竟然在朝
野中没有激起半点风浪,婚事顺利得异乎寻常。
负责处置逆党财物的官吏早已得到消息,一接到宫中谕旨,便把整座襄城君
府,连同府内的奴仆全数移交给舞阳侯,还很识相的奉上一份不菲的贺仪。这些
官吏倒不是存心要讨好舞阳侯,只不过洛都城内杀得人头滚滚,谁也不想去触这
位新贵的霉头。
相对而言,朝中群臣还是颇有分寸的,亲近而不失之于亲热,释放出足够的
善意,又不至于显露出阿谀奉承之态。洛都城内的商贾就没有官员那种矜持了,
他们在程郑的游说下,在洛都之乱中大多选择站在长秋宫一方,为定陶王上位出
钱出力。而程宗扬也不负众望,不仅当初承诺过的废止算缗令做到了,甚至连他
们想都没想过的废除商人贱籍,将商贾列为良家也做到了。
汉国抑商已久,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能为商人出头的功臣,商贾们无不欢欣雀
跃,把这位炙手可热的新封诸侯视为领头人。听闻程侯大婚,原本就有利益往来
的商贾自然不甘人后,那些当初没有赶上雪中送炭的,眼下的锦上添花机会可万
万不能错过。程郑出面放出消息,商贾们一呼百应,争相效力。
最卖力还是云氏,云家当初盘出产业,一堆掌柜、执事都聚在云氏在城外的
别院中,城中打得天翻地覆,他们则幸运地避开战乱,毫发无伤。眼下给自己家
里办事,又有云苍峰亲自坐镇,这些赋闲的掌柜、执事们悉数上阵,各自分派活
计,全力操持婚事。
有这么多人情练达的熟手相助,以秦桧的能力,自然是诸事顺遂。他笑道:
「紫姑娘已经前往主公的新邸,主公此时若有闲暇,不妨一去。」
程宗扬被他说得心动,「走!去看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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